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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爾遊記 - 登峰造極 - 山中第九天

2000/5/7(星期日)- 山中第九天

萬分感激

凌晨三時多醒來,四周黑漆漆的,我盡量輕聲地點齊昨晚執拾好的裝備,然後吃了半包「大力菜」 ── 巧克力是也。

躡手躡足走出旅館外,雖然寒風撲面,但已較想像中好。抬頭望天,雖也有幾片雲朵,卻仍見繁星點點,登山應不愁空手而回。

回房叫醒 Ongdi。昨晚還擔心他不願起床,這時總算他聽話。我不忍他沒有東西吃便登山,便把手上半包巧克力送了給他。他連忙說了幾聲多謝,語氣十分誠懇,使得我也十分驚訝。我隨心所做的一點恩惠,沒想到會換來這麼大的回應,況且我袋裡還有另一包呢。

踏雪而行

地上佈滿積雪,想是昨夜曾下雪,慶幸現在已停了,否則大可返床睡覺。

沒有光害的大自然在晚上當真十分黑,只隱約看到 Kala Pattar 的輪廓。昨天看到有左、右兩條山路,Ongdi 帶我走的是右邊的那條。遠看山腰有四、五個移動中的光點,原來不止我一個傻瓜,估計他們比我早半小時起行左右。

我胸前掛著手電筒,腳踏著 Ongdi 在雪地上留下的腳印,一步步地慢慢走。開始的一段頗陡,加上雪後有點濕滑,走來倍感吃力,但想是沒有負重的關係,反而沒有昨午走上第三個山丘時那麼辛苦,只是間中走到一些較斜的路段便要停一會休息。

被騙!

走了近一小時,天開始有點微光。我垂下頭專心致志地循著腳印走,也沒留意天氣已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直至走過一段斜路停下休息時,我抬頭一看,才驚覺 Kala Pattar 不見了,天上繁星也不見了,回頭看看 Gorak Shep 也不見了,四周全被濃霧包圍,就是離我不太遠的 Ongdi 也變得朦朦朧朧。


走在濃霧中
這時我感到的不是失望而是憤怒,我覺得是被上天「騙了上來」。 雖然現在回想可能不是事實,但在山上時我總認定只有一次機會登上 Kala Pattar。我覺得自己就像快要衝過終點的馬拉松運動員,衝過終點後便會洩氣,要返回 Gorak Shep 再上一次 Kala Pattar 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一直希望可以在最佳時刻和最好天氣的情況下登上 Kala Pattar,我亦打算如今晨天氣不好,我便留待下午或明早才上,不要浪費寶貴的一次登山機會,我要一擊即中。

剛才起床時我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抬頭看天氣。當我看到天上繁星時,我還慶幸今天有好天氣。自 Lukla 以來的天氣都是接近中午雲層才漸漸累積,如果晚上天朗氣清,清晨和早上都會陽光普照,但這規律偏偏在這最重要的一個清晨打破!

不如放棄

憤怒之後的第一個念頭是:「不如放棄」!

我覺得如果四周都是雲霧,走上 Kala Pattar 也沒有甚麼意思,倒不如回旅館上床睡覺好了。雖然幾小時前我還在想著如何可以成功登上 Kala Pattar,雖然它一直是我這幾年的登山「終極目標」,但到了這個時刻,我已相信我應可走上 Kala Pattar,不用登上去證明些甚麼了。

放棄的決定已到唇邊,但 Ongdi 已跑了老遠,我可沒有氣喊他回來。就在追回他的過程中,我看看手錶,海拔 5,420 米,我又覺得既然已走了六成多的高度,只差最後的 145 米,辛苦也不計較這一點兒,好歹也先上去才算。

現在的心情跟剛才真是天壤之別,幾分鐘前垂下頭走是專心致志,現在卻變成是垂頭喪氣。登山杖的杖頭也同樣是受害者,因為每當我想起我的倒楣時便感氣憤,把它插入雪地的力度也就大了。

哪裡來的歡呼聲?

天色愈來愈光亮,在我的前面左上方,我隱約看到了山頂,那一定是海拔 5,545 米的 Kala Pattar 了。從高度計看應該還有 60 米,不過怎麼看山頂離我也不止這個高度,一定又是高度計參考高度調校得不準了,人倒楣的時候總是甚麼都不順利的。

忽然在我的後面左上方有幾把歡呼聲傳出來。我回頭看看,只有雲霧一片,這個環境有甚麼好歡呼的?我繼續默默上路,但心裡奇怪,那個方向應該是 Kala Pattar 山腰之上的空氣才對,怎樣會有人聲?

忽見 Ongdi 站在前面,指著我的前面右上方。

我循著那方向望去,啊!只見雲霧散去了一些,在快要日出的天空前面,朦朧地從左到右、從低到高並排著三座三角形的山峰,中間的像一座黑色金字塔似的,正是為她慕名而來的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瑪峰!

瞧瞧這個癡心的傻瓜

我也真大懵,一直以為珠峰在我後面的右上方。剛才濃霧蔽天的環境,我本來已徹底失望,這時能看見她,實是喜出望外。

想是珠穆朗瑪女神想看看哪裡跑來一個傻瓜千方百計跑來為看她一面,輕輕撥開了雲霧。

Ongdi 問我要不要拍照,我說不要了。其實雲霧並不是完全散去,現在只是出現了一個雲霧較稀疏的缺口,再者天色還很暗,要拍照便要用上三腳架。我想我還未架設好,雲霧又會把珠峰掩蓋,倒不如靜心欣賞這難得的一刻。

果然不消半分鐘,珠峰又消失於雲霧之中。可是我沒有感到失望,這時我為總算不是空手而回而感到欣慰,亦希冀這樣的雲霧缺口可以重臨,恢復了登山的推動力。

人就是這樣的。因嘗過失去的滋味,現在我為十多秒失而復得的相見而興奮,要是幾小時前跟我說只可看珠峰十多秒,心情便會有天壤之別。

長高了的 Kala Pattar

高度計愈來愈離譜,明明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它顯示的高度卻己超過 5,545 米,難道會不停增高的不止珠峰,還有 Kala Pattar 這座山丘?


第二次雲霧散開時拍到的第一幅珠峰照片,不過仍然很朦朧。
再走不遠,哈哈!真的願望成真,雲霧又打開了一個缺口,這次我再也按捺不住,叫停 Ongdi 拍照。結果就跟原先預計的一樣,當我準備就緒時,雲霧又飄來了。 我沒有灰心,相信這樣的缺口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

果然第三次的缺口很快便出現,這次還比上兩次更清晰,維持得更久。我當然把握這機會拍了幾幅珠峰照片,不過我覺得比珠峰更吸引的,是我身後以 Ama Dablam 為中心遠遠的一群雪山。

記得在香港觀看電視《再創高峰》時,最令我難忘的就是日出時分在 Kala Pattar 畫面從左到右橫掃的一幕,後來我經常想找出那尖尖突出、鶴立雞群的雪山是哪座山峰。雖然現在還有些少雲霧阻礙了視線,但總算是如願以償了。

散開了些的雲霧也使我明白高度計出了甚麼問題。在我前面的右下方,另有一個山頭,山頂上豎立了一根柱,正是登山書上形容的 Kala Pattar。

原來 Ongdi 帶我來的,不是「正宗」的 Kala Pattar,而是它之上一個更高的山丘。早上五時五十四分,我終於站上了這掛有彩旗、海拔 5,675 米的山丘。

夢想成真

不是做夢吧?我竟然真的來到 Kala Pattar,珠穆朗瑪峰真的出現在眼前。

我從小便不是體育健將,說得更具體是「打球當後備,跑步爭包尾」那種。記得兩年前跟隨同事第一次登山,走上三百多米的山頭也弄得頭昏眼花,右腳抽筋。山,以往一直是我的禁地,但雪山壯麗的風光和高地純樸的民風令我立志闖進這片禁地,於是大約在年半前我開始練習登山。從香港的山丘,到千多米的黃山,到四千米的沙巴神山,一步步接近目標,如今終於夢想成真了!

盡覽群山

在這裡看到的,並不止一座珠穆朗瑪峰,而是一個 360 度的雪山世界。從北面順時針算起,超過六千米的有普莫里峰(Pumori - 7,165m)、Lingtren(6,749m)、孔布則峰(Khumbutse - 6,665m)、章子峰(Changtse - 7,583m)、珠峰(8,850m)、洛子峰(Lhotse - 8,501m)、努子峰(Nuptse - 7,879m)、Ama Dablam(6,856m)、Kangtega(6,779m)、Thamserku(6,608m)、Taboche(6,542m)、Lobuche East(6,090m)、Lobuche West(6,135m)、Nirekha Peak(6,159m)、Changri(6,027m)和 Chumbu(6,859m),此外還可看到坤布冰川和珠峰基地營。

起初雲霧還是不時湧向我站立的地方,不過不久後雲霧便漸漸地散去,還可以看到遠山浮現在雲海之上。說來我與雲海也頗有緣分,三次登山外遊都有機會看到雲海。(2014 年後記:可惜此後我跟雲海便緣薄起來。近十年除了乘飛機時,我也想不起在哪裡看過雲海。)

山上沒有預計中寒冷,估計只是零下兩三度左右,尤其當太陽從珠峰旁爬出來後,氣溫更回升至十度以上。

不知不覺間我在山上逗留了一小時,可是除了我和 Ongdi 外並沒有其他人到這處來。

我本想一直等到陽光射進坤布冰川和珠峰基地營才下山,但看見一大團黑雲正迅速地從東南面湧至,知道是等不到了,只好起行下山。

變矮了的珠峰

走了一會,記起辛苦上來也沒有一幅「到此一遊」照片,還好是未算太遲,於是便叫 Ongdi 為我拍照。


沒有珠峰的「到此一遊」。
Ongdi 指著後面,想是問我是不是想找珠峰做背景,我點點頭,心想多此一問。回來後看看這唯一的一幅「到此一遊」照,怎樣背後的「珠峰」變矮了許多?原來背後的不是珠峰,而是遠在西藏那邊、高 7,583 米的章子峰(Changtse)!都不知 Ongdi 怎麼攪的。唉!也許我這次旅行原本就是要去西藏,現在雖然去不成,也註定要拍一幅以西藏為背景的「到此一遊」照。

遇上登山潮

我剛拍完照後不到幾分鐘,雲霧又再次掩蓋著珠峰,之後便再也看不到她的芳容了。

也許今天本來就應該看不見她的,是珠峰女神可憐我一片苦心,今早撥開雲霧一會兒讓我看看她。

下山途中遇上三五成群的登山客,他們應該是早上六時左右陸陸續續出發的,其中包括昨晚旅館內的美國人和加拿大人夫婦。他們好像對今天的天氣很失望,又問我們今早看到珠峰沒有。想起自己今早也是萬分沮喪,也就安慰他們說今晨我們來到這裡時的天氣比現在還要差,最後還是看到,叫他們不要灰心。雖然我說的是事實,但我心裡其實並不樂觀。今晨我們遇到的是霧,現在湧來的卻是厚雲,唯有祝福他們。

誓要登山

返回旅館時已開始下起雪來,還以為旅館的兩位日本仔會取消或推遲他們八時的登山計劃,可是當我問他們時,他們卻說計劃不變。

我想如果我在這樣的情況就一定不上了,四周只有雲霧的 Kala Pattar 可沒有很大的吸引力。

我問 Ongdi 外面下雪我們是不是繼續下山,他說下雪不是問題。好!我就陪著你走,反正在黃山我也試過雪中登山。

撲面風雪

很多較遲出發登 Kala Pattar 的人在第一天只會下山到 Lobuche,但是我和 Ongdi 都不大喜歡那地方(他說探子回報那班「嘩鬼」還未走),我們又是凌晨出發登山,今天時間多著,倒不如一天直接走到 Pheriche。

以為下山路走來會十分輕鬆,可是雪愈來愈大,路面濕滑走來倍覺辛苦。走回頭路本來已是失去了第一次走的那份新鮮感和好奇,現在四周陰沈沈白雪紛飛,走來更加令人覺得沉悶。

我們在 Lobuche 沒有停下休息。當過了 Duglha 之後,我們便改走右邊往下的山路。走下一段斜坡後,我們便在一片平坦的谷地上走,本已停了的雪又再次來臨,雪較剛才還要大,更糟的是大風挾著雪片撲面而至,避無可避,濕透的路又泥濘滿佈,走得很不舒服。

完全獨處

Pheriche 跟 Dingboche 有些相似,但旅館的數目比 Dingboche 多,HRA 也在這裡設立了一間診所,在登山旺季診病。

Ongdi 帶我入住鎮內一間位於山坡上的旅館,旅館約有十間客房,設在跟大廳分開的一間獨立木屋內。今晚旅館只有我一位住客,木屋沒有電,入夜後真是伸手不見五指,我度過了又靜又黑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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